可笑归笑,冷汗却顺着脊背滑下。
他知道,这一夜调动私兵越境拦截“朝廷要犯”,已是逾权犯律;如今扑空而返,非但无功,反倒坐实了心虚。
背后之人若想弃卒保车,一把刀就能抹了他全家性命。
而真正的风暴,早已无声落地。
巡按行辕内,烛火燃尽最后一缕芯,天光破晓。
裴御史端坐案前,手中那份《劾摄政王疏》已被反复阅看三遍。
字迹清峻刚毅,条陈分明:从九曲渠断水令的文书篡改痕迹,到军粮调拨中的账目黑洞,再到边关将领与京中贵胄的秘密书信往来……证据链环环相扣,犹如利刃剖开脓疮,将十年积弊血淋淋地摊在阳光之下。
最令他动容的,是奏稿末尾那一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今有女子苏氏,以布衣之身行济世之事,造益生之物救瘟疫之民,开惠民之坊授农耕之术——彼尚知‘信义’二字如何写,庙堂衮衮诸公,岂能不知廉耻?”
他闭眼良久,指尖微微颤抖。
这不是一份弹劾,是一纸檄文,一场对朝纲崩坏的审判。
提笔蘸墨,朱砂印盒开启,巡按御史印信重重落下——
“立案彻查九曲渠旧案,即日调集三司会审,涉案人员一律停职待勘。”
印泥鲜红如血,映得满室肃杀。
裴御史望向窗外渐亮的东方,轻声道:“这一局,不是我在审案,是天理在审心。”
消息尚未传出,府衙大堂却已人山人海。
宋主簿披枷带锁被押上公堂,百姓指指点点,骂声如潮。
他曾是令人敬畏的主簿,一手执笔定生死,如今却形如枯槁,面色灰败。
可就在吴推官即将宣判之时,他忽然挣脱衙役束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向围观百姓重重叩首!
“我有罪!”他嘶吼着,声音撕裂咽喉,“但我求诸位记住——真正的凶手不在堂上,而在宫墙深处!他们用‘大局’杀人,用‘忠诚’骗人,把清官变成刀,把百姓当成柴!我签下的每一道假令,都是替他们割断民生命脉的刀!我不敢反抗,我怕死……可今夜,我听见了儿子的声音!他说——爹,你说过做人要讲信义!”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洒青石,染红了额头下的地面。
人群骤然寂静。
有人低头抹泪,有人握紧拳头,更有人低声传语:“那个苏娘子……真是她逼宋主簿认罪的?”
“不是逼,是点灯。”一位老农喃喃,“黑得太久,人才忘了还能睁眼看路。”
堂上,吴推官沉默片刻,挥袖下令:“暂缓刑讯,送医调治。”目光却穿过人群,落在角落那抹素色身影上。
苏晚晴一袭粗布裙衫,立于晨光之中,神情平静,眼底却燃着一团火。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身旁人的手。
谢云书倚在廊柱边,寒毒未清,唇色泛青,可嘴角却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他望着远处天际初升的朝阳,低声道:“风,起来了。”
苏晚晴点头,声音轻如耳语,却字字如钉:
“现在,轮到我们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