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驴蹄印里走出来的圣旨

苏晚晴一脚踏进这片被百姓称为“死地”的盐碱荒原时,脚底传来的是干裂泥土的脆响。

她蹲下身,指尖捻开一把泛着白沫的沙土,轻轻一吹——尘起如烟,却不见半点黑壤夹杂其中。

“pH值恐怕已经接近九了。”她低声自语,眉头微蹙。

小春子姐背着竹篓紧随其后,抹了把汗,喘道:“小姐,这地连野草都活不了几根,您何苦跑这一趟?不如先入太常寺献技,拿了旨意再说。”

苏晚晴没有回答,只从怀中取出一枚小陶罐,小心翼翼打开盖子,嗅了嗅那股熟悉的、略带酸香的菌曲气息。

“正因为活不了,才要来。”她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南粮北种难成活,不是天灾,是人祸。他们用江南的稻种强行栽种在北方旱土上,不懂改良,也不愿传授方法。可土地不会骗人——你给它什么,它就还你什么。”

她说完,转身从驴车上搬下一袋新培育的耐旱豆种,金褐色颗粒饱满,在阳光下泛着油亮光泽。

“这是‘赤霞豆’,我用红曲菌发酵催芽七日,再经温控催苗培育而成,抗碱耐旱,根系深达三尺。”她将种子摊在掌心,递到一位枯瘦农妇面前,“今天我不传官话,不拜庙堂,只做一件事——教你们怎么让地里长出饭来。”

人群起初只是远远围观,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躲在土墙后偷看。

可当苏晚晴亲自执锄,示范“深翻压沙法”——将表层盐碱土挖出三尺,底层生土翻上来,再混入豆秧与废弃酒糟、草木灰制成的发酵堆肥时,有人忍不住靠近。

“酒糟还能这么用?”一个老汉喃喃说道。

“当然。”苏晚晴擦了把额角的汗,笑道,“酒是粮食精,糟也是宝。你们酿酒剩下的渣,加上灶灰、烂菜叶,密封发酵二十日,就是上好的暖田肥料。不信?明早来看,这土色就会变暗。”

她一边说,一边蹲在地上画图,拿树枝当笔,沙土为纸,教人辨认土壤质地、判断墒情、轮作周期。

甚至掰开一根豆苗根部,指着细密如网的白色菌丝道:“瞧见没?这才是真正的‘地力’,不是神仙赐的,是我们养出来的。”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连几个穿着青绸短打、佩着铜牌的御田管事也悄然混入人群,悄悄记下技法。

消息如野火燎原,一夜之间传遍城南。

“南楼娘娘不是来讨封的,是来送饭的。”

“她在京郊教人种地,连太子府的田师都去了!”

“听说她那一坛酱能救降军,如今又要救穷民?”

城楼暗角,灰袍客立于残破箭垛之后,目光沉冷如铁。

他望着远处田埂上那个素布裹发、袖口磨破的女人,正蹲着牵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的手,耐心教他如何分辨曲霉与杂菌。

风吹起她的发丝,也吹动了那面粗麻幡旗——“素宴·南来”四字猎猎作响。

随从低声道:“是否启动‘污名计划’?可散布其勾结外敌、私授技艺动摇国本……”

“不必。”灰袍客缓缓摇头,唇角竟浮出一丝冷笑,“她越受百姓拥戴,就越容易招来忌惮。民心是水,能载舟,亦能焚舟。只需推一把——明日户部会上奏‘私授农技扰政’,触犯《耕籍律》第三条。”

他顿了顿,望向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声音轻得如同诅咒:

“等她触到天条,便是坠落之时。”

而此刻,苏晚晴并不知晓风暴已在朝堂酝酿。

她只是将最后一把豆种撒入新翻的土中,拍净双手,望向远方渐次亮起炊烟的村落。

有些火,必须亲手点燃。

而在太常寺的朱门之内,主祭官正翻阅着刚呈上的《献技名录》,指尖停在“苏氏晚晴”四字上,轻轻一笑:

“既然声称能抑制霉变、防止腐败……那就当场酿一坛‘七日速成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