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书睁眼的那一刻,晨光正斜斜地切过窗棂,落在他干裂的唇边。
他的瞳孔起初涣散,像是沉在深井底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呼吸艰难而迟滞。
可当那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咱家的鸡……叫了吗?”从他嘴里挤出来时,苏晚晴的手猛地一颤。
她几乎是扑上前去,指尖触到他额头的瞬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揪——退烧了,但虚得厉害。
她强忍住鼻尖泛起的酸意,将手中那碗米汤往前送了送,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叫了,天没亮就叫了,雷夯还说它比往常多叫三声,像是知道你要醒。”
米汤清寡,可里面浮着半片腌得发黑的咸萝卜,边缘卷曲如枯叶,颜色深褐近墨。
那是她亲手用去年秋收最后一坛老酱缸底渣渍泡出来的,村里老人讲,泪腌的东西最养魂,苦根生甘,命才能续。
谢云书的目光落在那块萝卜上,许久不动,仿佛在辨认什么久远的记忆。
忽然,他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极淡的一笑,像风吹皱湖面:“你说得对……它真不像眼泪了,倒像咱俩的日子——又咸,又有滋味。”
苏晚晴怔住。
不是因为这句话多动人,而是——这是他第一次,以清醒的姿态,和她谈“日子”。
不是求生,不是交代后事,不是隐喻朝堂权谋,而是实实在在地说:咱们的日子。
有咸萝卜,有破屋,有鸡鸣,也有彼此。
她眼眶骤热,低头咬住下唇,不敢让他看见。
可手却不自觉地更稳了些,一勺一勺,将温热的米汤喂进他口中。
每一口都慢,像是怕惊扰了一场刚苏醒的梦。
门外风动,一道素布裙影悄然掠入院中。
青鸾戴着粗布头巾,扮作寻常村妇,袖中却藏着一只暗紫陶瓶。
她脚步轻得像猫,目光扫过柴门、水缸、墙角晾晒的草药,最后停在窗纸上那道瘦削的身影剪影上。
“他醒了?”她低声问。
苏晚晴点头,接过陶瓶时不免狐疑:“太医院的人若查起来?”
“查不到。”青銮冷笑,“这不是药,是活物。”她掀开瓶盖一角,一股极淡的酸香逸出,似酒非酒,似乳非乳,“用你们村井水里的发酵菌液为主料,加七味辅引调和而成。它不在《千金方》里,也不在《御药典》中——因为它本就是你们酿出来的命。”
苏晚晴眸光一闪。
她懂了。
这不是施舍来的救命丹,而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结出的果。
杏花村的土,杏花村的水,杏花村的日晒与夜露,全都在这一瓶“养脉散”里活了过来。
当天午时,她便将药液混入三餐必吃的酱菜中。
雷夯准时登上村口高台,鼓槌轻落,《新生谣》的节拍缓缓响起——短、短、长,再短、短、长……与七日前唤醒地脉的节奏截然不同,这一回,是春芽破土的频率,是血脉再生的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