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水库。
这四个字,像一颗投入静水深潭的石子,在陈默的心湖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将这份六年前的初步评估报告从档案堆里抽了出来,薄薄的几页纸,因为常年压在底下,边缘已经有些破损。报告的内容很简单,只是说水库周边生态独特,有几处未被记录的古迹遗址,建议暂缓商业开发,进行进一步的考古和生态价值评估。报告的末尾,只有一个签名,龙飞凤舞,但依稀能辨认出“林建城”三个字。
林建城。
陈默的指尖在这个名字上轻轻划过。账本上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一闪而过:时任省文物局副局长,现任省监察委副书记。
原来如此。
陈默瞬间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份报告,这是一条被斩断了的线索。六年前,林建城就发现了问题,但这个项目最终还是落到了龙哥手里,变成了今天的样子。这六年里,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急于深究,而是将这份报告小心翼翼地夹回了一摞看似毫不相关的农业数据档案中间。魏腾想要用一座信息的坟墓来埋葬他,却不知道,他亲手递过来的,是一把能挖出所有尸骨的洛阳铲。
接下来的三天,综合处的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什么叫“老黄牛”。
陈默成了整个楼层里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人。每天清晨,当清洁工阿姨还在擦拭门厅的地板时,综合处办公室的灯就已经亮了。而每到深夜,整栋大楼都陷入黑暗,只有那一扇窗户,还固执地透出一点微光。
他的办公桌,成了一道奇观。那座半米高的“档案山”被他分门别类,用长尾夹和便签纸标注得井井有条,像一座正在施工的精密建筑。他本人则像一个最专注的匠人,戴着一副防蓝光眼镜,几乎一整天都埋首于故纸堆和电脑屏幕前,除了去洗手间和接水,几乎不离开座位。
午饭,他总是最后一个去食堂,匆匆扒拉几口就回来。晚饭,则是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起初,是看好戏。魏腾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背着手,一瘸一拐地溜达到陈默的“工地”旁,用一种长辈关怀晚辈的语气说上几句风凉话。
“小陈啊,劲头很足嘛!年轻人,身体是本钱,别累坏了。”
“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也就是让你练练手,别太当真。”
陈默每次都只是抬起头,对他温和地笑笑,说一声“谢谢魏哥关心”,然后又重新埋头苦干。那笑容,礼貌而疏离,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让魏腾感觉自己所有的恶意都打了滑,无处着力。
渐渐地,看好戏变成了窃窃私语。
“这姓陈的,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活儿明摆着是整他,他还真干上了?”
“不好说,你看他那股劲头,不像装的。我昨天晚上加班,九点多走的时候他还在,桌上的方便面都泡烂了。”
“啧啧,能拉来百亿投资的人,能是傻子?我猜啊,这是在演戏给丁主任看呢。叫‘苦肉计’!”
而到了第三天下午,所有的议论都消失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一种近乎敬畏的安静。
因为所有人都发现,陈默的工作状态,已经超越了“努力”的范畴,进入了一种近乎“恐怖”的境界。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的不是断断续rou的打字声,而是一阵绵密如雨的“哒哒”声,仿佛那不是键盘,而是一台永不停歇的电报机。他的眼睛在屏幕和文件之间飞速切换,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只有陈默自己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
他的身体虽然坐在椅子上,精神却早已进入了另一个维度。人情账本,这台神级辅助,已经火力全开。
那些枯燥的文字、繁杂的数据、模糊的人名,在进入他眼帘的瞬间,就被账本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所捕捉、解析、编码。十年,十几个地市,数万份文件,超过一亿字的信息量,在他的脑海中汇聚成一条奔腾不息的数据洪流。
【榕城县纺织厂,1999年,因技术落后申请破产,被港商低价收购,三千工人下岗。关联人物:时任县长,王启年。】
【金陵市宏发集团,2002年,获得城东黄金地块开发权,同年,时任国土局副局长的A意外落马,B接任。B与王启宏(宏发老板)为大学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