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张文博那句“实施控制”的指令,如同投入深水的一块巨石,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整片水域的压力骤然倍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直坐在沙发阴影里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张文博还要年长几岁的男人,身形清瘦,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黑框眼镜。他走动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像一只在自己领地里巡视的猫。
中央巡视组组长,李振山。
他走到书桌前,目光没有落在电脑屏幕上,也没有去看林建城,而是先看了一眼张文博那只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毕露的拳头。
“老张,动用武警,动静太大了。”李振山开口了,声音平和,甚至有些温吞,与此刻书房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周正龙是省委常委、政法委常务副书记。没有中央的正式文件,我们以什么名义去控制他?反恐?还是他要叛逃?”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张文博烧到顶点的怒火上。
是啊,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周正龙不是街头的混混,他是这个省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人物之一。对付他,需要的不是怒火,而是比手术刀更精准、比寒冰更冷静的程序。
张文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拳头。他看着李振山,这位在纪检战线上工作了一辈子,办过无数惊天大案的老搭档,眼神里带着一丝求助。
李振山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像标枪一样站着的林建城。
“建城同志,”他温和地问道,“硬盘里的东西,都看过了?”
“……只看了冰山一角。”林建城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足以证明,吴思远没有说谎。”
“好。”李振山点了点头,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林建城和张文博都有些意外的动作。他伸出手,轻轻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那段罪恶的录音,连同那张扭曲的腐败网络,都被重新关进了黑暗里。
“建城,你来之前,向你手下的人,下达过什么指令?”李振山又问。
林建城定了定神,将自己下令合围龙傲天住所的命令复述了一遍。
“只围不攻,很好。”李振山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你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还保留了纪检干部最宝贵的理智。”
他踱了两步,走到了窗边,背对着两人,看着窗外那片虚假的繁华。
“老张,建城,你们想过没有。周正龙和龙傲天这对兄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能让这台戏唱二十年不穿帮,靠的是什么?”
张文博和林建城都沉默了。
“靠的是滴水不漏。”李振山自问自答,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靠的是他们对我们这套体系,对我们每一个办案流程的了如指掌。周正龙自己就是政法系统的巨擘,我们用什么手段,走什么程序,下一步会做什么,他比我们自己还清楚。”
“所以,常规手段,对他无效。我们以为的雷霆一击,在他看来,可能只是一个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剧本。他有上百种方法,可以金蝉脱壳,甚至反咬我们一口。”
李振山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江东省能够处理的范畴。它不再是一起简单的腐败案,而是一起对我们整个组织体系的公然挑战和渗透。性质,变了。”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部一直沉默着的、红色的保密电话。
“这件事,必须立刻上报。不是向省委,也不是向中纪委,而是直接捅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