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外城残破的旌旗在血色夕阳中无力垂落。街道上狼藉一片,倒塌的屋舍、散落的兵刃、尚未清理的尸首,无声诉说着白日里那场破城血战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气味,吸入肺中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中军大帐已移入外城一处相对完好的宅院。朱儁端坐主位,虽攻克外城,脸上却无多少喜色,反而眉头紧锁。战报陆续送来,官军伤亡不小,且最关键的是——贼酋张曼成、赵弘并未授首,而是带着数千最为死硬的黄巾力士,退守进了宛城内城!
内城城墙更高,壕沟更深,储备的粮草器械也更为充足。那是一座城中之城,一块更加难啃的硬骨头。
“报——”一名斥候疾奔入帐,单膝跪地,“禀中郎将!内城城头有异动!贼酋张曼成、赵弘……似有请降之意!”
帐内顿时一阵骚动。诸将脸上神色各异,有松了一口气的,有面露喜色的,也有如孙坚般眉头紧锁、隐含不屑的。
“请降?”朱儁眼中寒光一闪,声音听不出喜怒,“如何请降?”
“城头竖起了白旗,并有贼兵喊话,言……言愿弃械归降,只求中郎将网开一面,饶恕城内军民性命。”
话音刚落,又一名军官入帐:“报!中郎将,内城有箭书射下!”
亲兵接过箭书,呈给朱儁。朱儁展开一看,果然是张曼成、赵弘的降书。字迹潦草,言辞卑怯,极尽哀恳之能事,言及当初从贼实乃被逼无奈,如今已知天威难犯,愿率众归降,只求免死。
“哼!”朱儁尚未表态,下首的孙坚已忍不住冷哼一声,他腿上裹着伤布,脸色因失血和愤怒而显得有些潮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掀起滔天巨祸,致使生灵涂炭,如今势穷力孤,便想摇尾乞怜?天下岂有这般便宜之事!大人,此等反复无常之辈,绝不可信!当一鼓作气,尽数诛灭,以儆效尤!”
孙坚性格刚烈,嫉恶如仇,尤其痛恨这种造反作乱之徒,认为唯有铁血手段才能彻底震慑不臣之心。
然而,他话音未落,帐内大部分将领却纷纷开口,意见相左。
“中郎将,孙将军所言虽有理,然……我军连日苦战,将士疲惫,伤亡颇重。内城险固,若贼众据城死守,我军纵然能下,亦必付出极大代价。”司马张超捋须沉吟道,“不若暂且许其投降,先稳住他们,收缴兵器,控制局势后再做区处?”
“张司马所言极是!”南阳太守秦颉立刻附和,“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能受降,既可免我军儿郎再度流血,亦可早日结束战事,向朝廷报捷啊!”
“是啊中郎将,贼众军心已怯,方出此下策。若拒其降,彼等自知无幸,必拼死力战,恐再生变数……”荆州刺史徐璆也随即附和。
帐内劝降之声一时占了上风。连日恶战,这些将领们也已身心俱疲,渴望尽快结束这炼狱般的攻城战,拿着功劳回朝受赏。在他们看来,接受投降是代价最小、最符合利益的选择。
刘备静立一旁,沉默不语。他冷眼旁观,将帐内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深知,张曼成、赵弘绝非真心投降,不过是缓兵之计,或是自知不敌,想搏一条生路。但他更明白,朱儁作为朝廷主帅,考虑绝不仅仅是军事层面。
果然,朱儁缓缓放下箭书,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后落在那些主张受降的将领脸上,声音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之意,本将知晓。然,尔等可知,这张曼成、赵弘,并非寻常流寇?彼等乃是蛊惑人心、祸乱天下的黄巾贼酋!其所过之处,州郡残破,百姓流离,社稷震荡!”
他猛地提高声音,如同金石交击:“今日若因其势穷而降,便姑息养奸,饶其性命,他日天下不轨之徒,岂不皆存侥幸之心?反叛若成,则享尽富贵;不成,亦不过投降便可活命!长此以往,朝廷威严何在?法度何在?剿抚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对于此等元恶巨憝,唯有明正典刑,彻底铲除,方可震慑天下,使后来者不敢复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