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箭书离间

第一节 :梵文箭雨

北天竺的旱风卷着砂砾,在旷野上刮出呜咽般的声响。王玄策拄着缠满铜片的断枪,金铁义趾踩在滚烫的碎石上,每一步都传出“咯吱”的金属摩擦声。他望着前方那尊三丈高的黑玉佛陀——整块黑曜石雕琢的佛身泛着冷光,佛座周围萦绕着淡淡的灰雾,雾中隐约能看到赭色僧袍的衣角闪动,显然藏着伏兵。身后传来整齐的马蹄声,蒋师仁提着七尺陌刀策马而来,玄铁刀身在烈日下映出冷冽的光,刀背上还凝着前一场战斗的暗红血渍。

“王正使,前方佛座不对劲,灰雾里裹着弓弦震颤的声息。”蒋师仁勒住马缰,声音压得极低。他身后,从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兵列成整齐的楔形阵,红色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泥婆罗支援的七千精锐则手持长柄斧,青甲连成一片,与吐蕃骑兵的红衣、唐军的玄甲交织,八千余骑人马如一道钢铁洪流,在北天竺的荒原上铺开。

王玄策还未及下令布防,黑玉佛陀座下突然传出“嗡”的一声闷响,灰雾瞬间被无数道黑影穿透——竟是数千名天竺弓箭手从佛座暗格里冲出,他们身着赭色僧袍,脸上涂着暗红佛灰,手中长弓拉成满月,箭囊里的黑箭密密麻麻,箭杆上刻满朱红“卍”字梵咒,咒文凹槽里还凝着未干的血渍。更令人心头发寒的是,箭羽并非寻常禽羽,而是用缕缕乌黑发丝编织而成,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发丝末端缠着的玄色碎布,正是去年出使天竺时被俘的三百名唐军卫兵的军服碎片。

“用我大唐儿郎的头发制箭,此等邪祟,当诛!”王玄策咬牙,右手下意识按住怀中的《大唐西域记》残页。这是玄奘法师西行归来后亲手译注的孤本,临行前法师曾将残页交给他,叮嘱“遇梵咒之厄,此页或能护你周全”,当时他只当是法师的宽慰之语,如今看来竟是谶语。

话音未落,天竺阵中突然响起尖利的梵语喝令,万支黑箭如暴雨般腾空,箭尖映着烈日,像无数只俯冲的乌鸦,朝着联军方阵袭来。箭雨破空的声响刺耳,前排的泥婆罗骑兵已举起长斧格挡,却被箭雨的冲力逼得连连后退。

“保护王正使!”蒋师仁怒吼着挥刀,陌刀阵刚要前移,却见王玄策突然抬脚,金铁义趾带着风声踏入箭阵范围。他左腿空荡荡的裤管被风掀起,断足处的布条已被血浸透——去年被俘时他为护密信,生生被砍断左腿,如今这金铁义趾,既是支撑,也是复仇的执念。

黑箭离弦的速度极快,最前端的箭尖已离王玄策的胸膛不足三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的《大唐西域记》残页突然自行飞出,泛黄的纸页在空中展开,玄奘法师用蝇头小楷译注的梵文突然脱离纸面,化作一道道金色光纹。光纹在空中盘旋两圈,如活物般朝着箭杆上的“卍”字梵咒撞去。

“轰!”金纹与梵咒相撞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靠近的数十支黑箭瞬间被金光融化,箭杆化作灰烬,发丝箭羽在高温中蜷曲成焦黑团絮,散落在地上还冒着青烟。未等众人缓过神,蒋师仁已率领陌刀手冲上前,玄铁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屏障,令人惊奇的是,那些未被金光融化的黑箭,竟像被磁铁吸附般纷纷飞向刀刃,“叮叮当当”地嵌在刀身之上,不过片刻,每柄陌刀的刀身都布满黑箭,箭杆上的梵咒相互拼接,竟组成一幅完整的图文——画面里天竺王阿罗那顺与吐蕃大论执手盟誓,下方用梵文与藏文写着“共灭唐使,分占西域”,正是吐蕃与天竺暗中勾结的密约!

王玄策瞳孔骤缩,难怪此前吐蕃援军迟迟按兵不动,若非泥婆罗王感念大唐恩情,借出七千精锐,此次复仇怕是早已折在这北天竺的荒原上。他正欲下令将密约展示给吐蕃骑兵,战场东侧突然传来“当啷”一声金属碰撞——此前被唐军击碎的铜佛残核,正顺着碎石坡滚向箭簇密集处。那是黑玉佛陀座下的镇寺之宝,破碎的佛身中还残留着淡金色液体,相传是“佛血”,能净化邪祟。

铜佛残核撞上箭簇的瞬间,淡金色佛血突然涌出,顺着箭杆上的梵咒凹槽缓缓流淌。当佛血将咒文全部染成金色时,箭杆夹层中突然浮现出一行细小的藏文——那是文成公主的笔迹!当年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时,曾途经天竺,察觉当地僧侣修习邪咒,便在一批送往吐蕃的箭杆夹层中刻下破解密语,以防日后吐蕃受梵咒所害。

“蒋校尉!速将密语传予吐蕃骑兵!”王玄策高声喊道。蒋师仁立刻挥刀斩断一支染血黑箭,玄铁刀身挑起箭杆,甩向吐蕃骑兵阵中。吐蕃将领接过箭杆,用佩刀划开夹层,见里面的藏文密语,顿时勃然大怒——密语中明确写着“吐蕃若与天竺勾结,必遭天谴”,正是文成公主对吐蕃后人的警示。他拔出腰间弯刀,斩断马缰,用藏语高声嘶吼,诉说着大论私通天竺的背叛行径。

就在此时,箭阵后方突然传来阵阵惨叫。那些身着赭色僧袍的天竺神射手,不知为何突然调转弓弩,将黑箭射向自家佛旗。佛旗被箭雨穿透,“哗啦”一声轰然倒塌,露出旗后被捆绑的数十名唐军俘虏——原来佛血显化密语时,不仅破解了箭杆邪咒,还唤醒了被梵咒控制的神射手,让他们看清了天竺王用俘虏头发制箭的残忍,也知晓了密约的真相。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杀!”蒋师仁率先挥刀冲向敌军阵中,陌刀劈开一名天竺将领的铠甲,鲜血溅在刀身上,与箭杆上的佛血交织成暗红纹路。吐蕃骑兵与泥婆罗骑兵见状,纷纷举起兵器,跟随王玄策与蒋师仁的身影,朝着黑玉佛陀座下的天竺残军杀去。北天竺的旷野上,唐军的玄甲、吐蕃的红衣、泥婆罗的青甲交织在一起,与天竺军的赭色形成鲜明对比。王玄策拄着断枪,金铁义趾踏过敌军的尸体,目光坚定地望向天竺都城的方向——这场复仇之战,才刚刚开始,而那支染着佛血、刻着密语的黑箭,正插在佛座基座上,成为这场战役逆转的永恒见证。

三卷 第十八章 箭书离间

第二节 血译密约

北天竺的午后骄阳愈发炽烈,沙砾被晒得发白,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灼裂声。王玄策半跪在刚结束厮杀的战场中央,金铁义趾深深嵌进混着血污的沙土里,指尖攥着一支染血的黑箭——正是方才天竺神射手调转方向射出的箭簇,箭杆上的“卍”字梵咒还残留着佛血的金痕。他拇指抵住箭杆中段,稍一用力,“咔”的一声脆响,箭杆从刻痕处折断,空心的箭身里立刻掉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羊皮密信,油布散开时,一股混杂着墨香与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玄策展开羊皮,阳光照在纸面,梵文书写的“借吐蕃兵灭唐使”八个大字格外刺眼,墨迹边缘还凝着暗红血珠,像是用鲜血调和的墨汁。而信纸右下角那枚镶嵌着七颗红宝石的黄金指印,更是让他心头一沉——那是天竺王阿罗那顺的专属印信,印纹中央刻着天竺王室特有的莲花纹,去年他出使天竺时,曾在朝会之上亲眼见过这枚印信盖在国书之上,如今竟盖在如此阴狠的密约上,可见对方早在使团抵达前,就已布下谋害唐使的毒计。

“王正使,此信需让所有将士看清天竺人的狼子野心!”蒋师仁提着陌刀快步上前,玄铁刀刃上的血珠滴落在沙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生怕密信被残余的天竺伏兵损毁,伸手便用刀尖轻轻挑起羊皮,刚要将密信举过头顶示众,却突然感觉到刀尖传来细微的阻力——仿佛羊皮之下还藏着另一层质地更坚韧的纸张,绝非普通羊皮所能比拟。

蒋师仁眼神一凛,手腕微沉,一股凝练的刀气顺着刀尖缓缓注入密信。只听“嗤啦”一声轻响,羊皮的夹层被刀气震开,一层薄如蝉翼的鹿皮纸从里面滑落,展开后足足有三尺长,上面用暗红的墨水写满了藏文与梵文,墨迹边缘还残留着干涸的血痂,纸张角落甚至能看到未凝固的血渍——这竟是吐蕃大论与天竺王往来的血书原件!血书的装订处用羊肠线捆扎,线绳上还沾着细小的皮肉碎屑,显然是书写者刺破手指时不慎沾染。

王玄策俯身细看,越看心头越寒。血书中用藏文清晰记录着双方的交易:天竺承诺将供奉在那烂陀寺的佛骨舍利赠予吐蕃大论,还愿每年献上三千匹良马、五百斤黄金作为助战之资;而大论则答应在唐军护送佛骨返程时,出兵伏击,且在佛骨得手后“尽屠唐匠”——那些随使团前来、负责修缮佛塔的五十余名大唐工匠,竟早已被他们列入灭口名单。“这些工匠……”王玄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想起出发前,工匠们还围着他笑着说,要把长安的榫卯技艺教给天竺匠人,让大唐的工艺留在西域,如今却要因这肮脏的密约丢掉性命。

就在两人捧着血书悲愤难平之际,远处的吐蕃骑兵阵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本整齐列阵的一千二百名骑士,不知何时起了争执,一部分人拔出腰间弯刀,指向另一群骑士,口中还喊着藏语的“叛徒”,刀刃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而被指责的骑士们却突然抬手,猛地撕开战袍——露出内衬的玄色唐军戎服!戎服的领口处,一枚枚用红绳系着的小玉牌格外显眼,阳光照在玉牌上,能清晰看到上面刻着的“日月同辉”纹样,那是当年文成公主亲自挑选和田玉,赏赐给吐蕃精锐护卫的护身符,玉牌背面还刻着每位骑士的名字与所属部族,绝无仿制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