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舟师火攻

第一节 :火鹞破雾

殑伽河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酪浆,将宽阔的河面裹成一片混沌。水汽沾在甲胄上凝结成细珠,顺着明光铠的纹路滚落,在甲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天际线处勉强透出的鱼肚白。王玄策立于旗舰“破浪号”的船首,玄色锦袍外罩着一层鎏金护心甲,腰间悬挂的鱼袋里装着太宗亲赐的金鱼符,符面“持节安抚天竺”的铭文在雾中泛着冷光。他左手按在船舷的青铜锚环上,指腹摩挲着环身细密的防滑纹路,目光却穿透浓雾,望向对岸隐约可见的天竺水师营寨——那里停泊着百余艘战船,昨日斥候回报,寨中驻守的键陀罗残军,正是去年截杀大唐使团的元凶。

“王正使,雾色未散,火鹞的准头恐会受影响。”蒋师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身着黑色明光铠,肩甲上还留着去年突围时被弯刀劈出的缺口,腰间横挎的陌刀长近一丈,刀鞘上缠满了浸过桐油的麻布,以防雾水渗入影响出鞘速度。作为随行的蒋校尉,他始终紧跟王玄策左右,去年使团二十八人殒命天竺时,正是两人背靠背杀出重围,踩着同伴的尸骸逃入吐蕃境内,如今借来八千余骑人马,便是要为死去的弟兄讨回公道。

王玄策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将腰间系着的断足金线解下。那金线是西域高僧所赠,线身由金线与蚕丝混编而成,末端缀着一枚小小的银质足形坠子——据说坠子是用当年玄奘法师途经天竺时救下的一只白象的趾甲熔铸而成,能辨邪祟、破迷障。他指尖一捻,金线突然绷直,如一道银蛇般刺入浓雾,在虚空中飞速游走,竟勾勒出一幅幅残缺的兵阵图。“《卫公兵法》‘火禽篇’有云,‘雾天用火,当以器为眼,以气为引’。去年使团遇袭时,我便在死者甲胄内侧见过此篇残文,今日正好用在键陀罗人身上。”

话音刚落,船舷两侧突然传来整齐的机械转动声。三百名从泥婆罗借来的士卒正合力操作着青铜绞盘,每架绞盘上都固定着一只青铜火鹞——这些火鹞通体由青铜铸造,翅展近三尺,鹰首处留有喷火口,翅翼内侧刻着细密的暗纹,凑近细看,正是“贞观廿年将作监”六个篆字。这是将作监专为远征打造的火器,翅下悬挂的陶罐里装着的,并非寻常火油,而是文成公主改良的猛火油——此油遇水不熄,且能顺着水流蔓延,去年文成公主入藏时,曾将此方献给松赞干布,此次王玄策借兵吐蕃,松赞干布便将库存的猛火油悉数赠予,只为助大唐讨回颜面。

“蒋校尉,陌刀备好了吗?”王玄策突然转身,目光落在蒋师仁腰间的陌刀上。蒋师仁当即单膝跪地,右手握住刀柄,只听“铮”的一声脆响,陌刀出鞘,刀身映着雾中的微光,竟泛着淡淡的血色——这把刀已饮过不少天竺人的血,昨日侦查时,蒋师仁便是用它斩杀了三名巡逻的键陀罗斥候。“末将随时待命!”他声音洪亮,震得周围的雾气都微微晃动。

王玄策点头,抬手将断足金线在空中一甩,那金线突然在空中停住,勾勒出的兵阵图瞬间清晰——图中清晰标注着“以火断江,以烟惑敌”八个篆字,正是《卫公兵法》“火禽篇”的核心秘策。“键陀罗人擅长水战,但若江面被火封锁,他们的战船便成了困兽。蒋校尉,你率三百陌刀手守住左翼,待火鹞升空,便用刀气震散雾障,让火鹞能精准落在敌船之上。”

“末将领命!”蒋师仁起身,转身大步走向左翼甲板。他抬手示意,三百名陌刀手迅速列成三排,每人间隔三尺,手中陌刀斜指地面,刀刃上的寒光在雾中连成一片。蒋师仁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陌刀劈向雾障——刀气如惊雷般炸响,一道丈余长的气浪直扑浓雾,原本凝滞的雾气竟被生生劈开一道缺口。令人惊异的是,从雾中震落的并非水珠,而是数十枚带着血迹的铜钱!这些铜钱在空中翻转,钱文“键陀罗通宝”清晰可见,更诡异的是,铜钱落地时竟自动排列成七个卦象,每个卦象的缺口处,都对应着天竺水师战船的一处要害——正是吐蕃谋士用铜钱占卜出的,吐蕃水师避火的七处致命破绽。

“好!”王玄策见状,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枚铜佛残核。这残核是去年从死去的使团僧人行囊里找到的,佛身已被砍碎,仅剩胸口一块,佛血早已干涸,却仍泛着淡淡的金色。他将残核抛向空中,口中默念太宗亲赐的密咒,铜佛残核在空中突然裂开,干涸的佛血如活过来一般,顺着裂开的纹路流淌,滴落在下方的青铜火鹞上。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佛血与猛火油接触的瞬间,竟化作金色的液体,顺着火鹞的翅翼蔓延,最终在翅腹处凝成一幅清晰的结构图——正是键陀罗残军旗舰“黑风号”的龙骨结构图,连船底的三处漏水缝隙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放!”王玄策一声令下,三百名士卒同时松开绞盘。青铜火鹞如离弦之箭般飞入浓雾,翅翼煽动的声音与雾气摩擦,发出“呜呜”的声响,竟像极了吐蕃高原上的鹰唳。火鹞升空的瞬间,罐口的引信被船头的火把点燃,蓝色的火焰顺着罐口蔓延,将猛火油烤得微微沸腾,罐身不时传来“滋滋”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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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对岸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天竺水师营寨旁的了望塔突然倒塌,木屑与砖石飞溅,在雾中扬起一片烟尘。更令人震惊的是,塔基处竟露出了数十个齿轮——这些齿轮的形制与大唐“九转连环弩”的核心部件一模一样!王玄策瞳孔骤缩,去年使团携带的九转连环弩,正是在遇袭时被键陀罗人劫走,如今竟被他们用来加固了望塔,显然是怕唐军从陆路突袭。

“王正使,是九转连环弩的齿轮!”蒋师仁快步走回船首,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这些键陀罗人竟将我大唐利器当废铁用,今日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王玄策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那些在雾中闪烁的齿轮,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金鱼符。他想起去年使团成员临死前的模样:译官李顺被弯刀割喉,鲜血染透了他随身携带的《梵汉词典》;医官李默为了掩护众人,身中数十箭,手中仍紧握着给当地百姓治病的草药;就连年仅十七岁的侍卫陈安,都用身体挡住了射向他的长矛……二十八条人命,如今终于有了复仇的机会。

“火鹞已接近敌船!”了望手的声音从桅杆顶端传来。王玄策抬头,只见浓雾中隐约出现了点点火光,那是青铜火鹞的引信在燃烧。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解下断足金线,指尖一弹,金线如灵蛇般窜向空中,将那些散落的铜钱卦象串联起来。“蒋校尉,传令下去,待火鹞引爆,即刻率陌刀手登船,务必拿下键陀罗残军主将!”

“末将领命!”蒋师仁抱拳,转身走向甲板另一侧。此时,浓雾中的火光突然变得刺眼,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爆炸声——青铜火鹞的陶罐在敌船上空炸开,改良后的猛火油如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遇空气即燃,瞬间将十余艘天竺战船笼罩在火海之中。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原本浓得化不开的晨雾,竟被火光染成了橙红色,空气中弥漫着猛火油燃烧的刺鼻气味,以及天竺士兵的惨叫声。

对岸的键陀罗残军显然没料到唐军会用如此诡异的火器,战船在火海中乱作一团,有的试图掉头逃离,却被后面的战船挡住去路;有的士兵想要跳水逃生,却被顺着水流蔓延的猛火油追上,瞬间被火焰吞噬。了望塔倒塌扬起的烟尘还未散去,又被火光染成了暗红色,整个殑伽河对岸,俨然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王玄策立于船首,看着眼前的火海,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抬手将断足金线收回,指尖轻抚过银质足形坠子,低声道:“弟兄们,今日,我们替你们报仇了。”话音刚落,蒋师仁的声音再次传来:“王正使,陌刀手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登船!”

王玄策点头,转身走向船舱,那里存放着去年使团成员的遗物——一本染血的《梵汉词典》,一束干枯的草药,还有一枚十七岁少年的玉佩。他要带着这些遗物,踏上天竺的土地,让键陀罗人知道,大唐的尊严,不容侵犯;大唐使团的血,不会白流。

浓雾渐渐被火光驱散,殑伽河的水面上,金色的火焰仍在燃烧,映照着唐军旗舰“破浪号”上飘扬的大唐旗帜。旗帜上的“唐”字,在火光中显得格外鲜红,仿佛是用二十八位使团成员的鲜血染成。蒋师仁手握陌刀,立于船舷,目光坚定地望着对岸的火海,他知道,这场复仇之战,才刚刚开始。

第二节 :烟锁连营

殑伽河上的火浪还在翻滚,三百只青铜火鹞却突然收起翅翼,如俯冲的猎鹰般朝对岸的天竺水师连营扎去。翅首喷火口猛地张开,喷出的不是寻常橙红火舌,而是泛着青紫色的“毒焰”——那是将作监工匠按王玄策所嘱,在猛火油中掺了硝石与岭南瘴气提炼出的毒粉,遇火即化,裹着黑烟升腾,瞬间在河面织成一片暗紫色烟幕。烟幕中竟浮现出扭曲的虚影:有的似枯瘦的手爪抓挠虚空,有的如盘旋的毒蛇吐着信子,正是《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摩揭陀瘴气”异象——当年玄奘法师途经摩揭陀国时,曾见此瘴气吞噬整支商队,如今竟被王玄策借来化作杀敌利器。

“王正使,毒焰已起!”蒋师仁持陌刀立于左翼甲板,刀身映着青紫色火光,将周围飘来的毒烟挡在三尺之外。他眼角余光瞥见几名泥婆罗士卒不慎吸入少量黑烟,当即咳嗽不止,脸色瞬间发青,连忙示意亲兵将人拖到船尾通风处,心中愈发佩服王玄策的先见之明——出发前便让所有人含着吐蕃医师配制的解毒丸,否则此刻怕是已折损不少人手。

王玄策未回头,左手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金刚经》残卷。这残卷是去年使团僧人道明临终前交给他的,经卷边缘已被血渍浸透,却仍能看清“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朱砂经文。他将残卷往甲板上一铺,指尖蘸了些船舷边的河水,顺着经文纹路轻轻一点。奇迹般的一幕突然发生:经卷竟如海绵般吸水膨胀,原本残缺的经文逐渐补全,字里行间渗出的水珠顺着甲板流淌,竟自动汇成一幅清晰的防火水道图——图中用朱砂标注出旗舰“破浪号”的水闸位置,用墨点标出各舱室的灭火水桶存放处,连桅杆上的防火麻布悬挂点都标注得丝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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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水道图布防,绝不能让毒焰蔓延到我方战船!”王玄策声音沉稳,目光却始终锁定着对岸的烟幕。此时,青紫色毒烟已将天竺水师的连营完全笼罩,隐约能听见营中传来混乱的呼喊声,夹杂着木质船板被烧裂的“噼啪”声。他知道,键陀罗残军此刻定在烟幕中辨不清方向,正是发动下一波攻势的最佳时机。

“王正使,末将去破开烟幕!”蒋师仁猛地握紧陌刀,双脚在甲板上一跺,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跃起。他将全身气力灌注于刀柄,陌刀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寒光,“铮”的一声劈向面前的毒烟——刀气如无形的巨斧,竟将厚重的烟幕生生劈开一道丈余宽的缺口。更令人惊异的是,散开的毒烟并未四处飘散,反而如被磁石吸引般涌向陌刀刀身,在刃面上凝成一层青紫色的薄膜。随着毒烟不断聚集,薄膜竟渐渐立体起来,化作一座微型的吐蕃水寨模型——寨门的位置、了望塔的高度、战船的停泊方位,甚至连水寨外围的暗礁分布都清晰可见。

“这是吐蕃水寨的布防模型!”王玄策快步上前,目光落在模型上,心中瞬间明了——键陀罗残军去年截杀使团后,曾一度占据吐蕃边境的一座水寨,这模型定是毒烟中残留的敌军记忆所化,恰好暴露了他们如今的布防弱点。他当即从怀中取出之前那枚铜佛残核,将碎裂的佛片一一嵌入模型的关键位置:寨门两侧、了望塔基座、战船锚点……每嵌入一片佛片,模型上便亮起一点金光。

金光刚起,空中的青铜火鹞突然调转方向。原本朝连营中心飞去的火鹞群,此刻竟如被无形的线牵引般,朝着天竺战船的帆索飞去。翼尖刮起的火星落在缆绳上,瞬间点燃了那些看似普通的麻绳——火舌舔舐间,缆绳竟露出缕缕黑色发丝,一股焦糊的腥气弥漫开来。“是头发!这些缆绳竟是用唐军俘虏的头发编织的!”蒋师仁瞳孔骤缩,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去年使团遇袭后,有十余名侍卫被俘,键陀罗人竟如此残忍,将他们的头发剪下编织缆绳,如今这些缆绳在火鹞火星下燃烧,倒像是那些逝去的弟兄在以另一种方式复仇。

青紫色毒烟被火鹞掀起的气流搅得愈发混乱,天竺水师连营中的呼喊声也变得愈发绝望。有的战船帆索被点燃,帆布瞬间化作火海,船身失去平衡,开始朝一侧倾斜;有的士兵在烟幕中互相踩踏,甚至拔刀相向;还有的试图划着小船逃离,却被毒烟呛得失去方向,径直撞向暗礁。王玄策立于船首,看着眼前的混乱景象,手指却始终按在《金刚经》残卷的防火水道图上——他知道,真正的杀招还未登场。

就在此时,河风突然转向,如无形的大手般撕开了厚重的黑烟。对岸水面下,突然浮现出七艘墨绿色的船影——船身呈椭圆形,甲板上覆盖着厚重的木板,两侧伸出数十根带着尖刺的铁矛,正是吐蕃特有的龟船!更令人震惊的是,龟船的船壳上密密麻麻钉着的,竟是当年陇右军的制式鳞甲——甲片呈青黑色,边缘虽有些锈蚀,却仍能看清甲片内侧刻着的“陇右军左营”字样。

“是陇右军的鳞甲!”蒋师仁快步走到船舷边,俯身细看那些在水中闪烁的甲片,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当年陇右军曾有一支船队在西域失踪,没想到竟被键陀罗人掳来加固龟船!”

王玄策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冷厉。他想起出发前,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曾私下告知,键陀罗残军近年来一直在四处掠夺各国船只与军备,陇右军失踪的鳞甲、大唐被劫的九转连环弩,不过是其中的冰山一角。如今这些被掠夺的利器,反倒成了他们的催命符——龟船虽坚固,却因船壳钉满鳞甲而行动迟缓,且鳞甲缝隙中积满了油污,一旦遇火,便是灭顶之灾。

“龟船已进入火鹞射程!”了望手的声音从桅杆顶端传来。王玄策抬手,将断足金线再次解下,指尖一弹,金线如灵蛇般窜向空中,将那些仍在燃烧的青铜火鹞串联起来。“蒋校尉,传令吐蕃龟船,待火鹞引爆龟船鳞甲上的油污,即刻从两侧包抄,绝不让一艘敌船逃脱!”

“末将领命!”蒋师仁抱拳,转身走向甲板另一侧的传令兵。此时,空中的青铜火鹞已调整好方向,朝着水下的龟船俯冲而去。翅首喷火口再次喷出青紫色毒焰,火星落在龟船船壳的鳞甲上,瞬间点燃了缝隙中的油污。“轰——”的一声巨响,第一艘龟船的船壳被火焰炸开一道缺口,江水汹涌而入,船身开始快速下沉,甲板上的天竺士兵尖叫着跳入水中,却被毒烟污染的河水呛得失去知觉。

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龟船也相继被点燃。青紫色的毒焰顺着鳞甲蔓延,将龟船裹成一个个巨大的火球,水下的江水被火光映成暗紫色,空气中弥漫着鳞甲燃烧的焦糊味与毒烟的刺鼻气味。原本试图从连营后方逃离的天竺战船,此刻也被吐蕃龟船的残骸挡住去路,陷入了前有火海、后有追兵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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