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湿布,沉甸甸地压在柳树湾的上空。
孙大成趴在村口的土坡上,一动不动,像一块长在土里的石头。
冰冷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寒气顺着布料往骨头缝里钻。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饿。
一夜的激战和奔波,早已榨干了他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现在支撑着他的,只是一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又饥又渴,又困,眼皮重得像挂了两块铁。可是,他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知道,自己捅下的篓子有多大。保密局不是乡下的民团,那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杀了他们的人,烧了他们的站,这笔账,南京那边绝不会善罢甘甘休。他必须守在这里,守住这个唯一的入口,守住这份用命换来的短暂安宁。
远处通往杨柳镇的小路,在朦胧的月色下像一条灰白的带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的耳朵也在捕捉着夜里的一切声响,虫鸣,风声,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他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感官却前所未有的敏锐。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孙大成没有回头,只是身体瞬间绷紧,右手悄无声息地摸向了腰间的枪。
“教官,是我们。”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翠花。
孙大成紧绷的身体这才松弛下来。他慢慢转过头,看见王玉霞和翠花一前一后,正摸索着爬上土坡。
王玉霞手里拎着一个篮子,翠花肩上背着一支长枪。
月光下,王玉霞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很亮,带着浓浓的担忧。她走到孙大成身边,将篮子放下,轻声说:“你守了一夜了,回去歇着吧,这里有翠花。”
孙大成看着她,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坚毅的翠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点了点头,没有逞强。他确实需要休息,否则,真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他这副身体也撑不住。
他跟着王玉霞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屑。王玉霞自然地伸手,帮他掸掉肩膀上的一片枯叶。那动作很轻,很自然,就像一个妻子在为晚归的丈夫整理衣衫。
孙大成的心猛地一颤,他抓住了她停在自己肩上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却很柔软。
“走吧,回家。”
王玉霞把手抽了回来,脸颊有些发烫,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孙大成“嗯”了一声,跟着她走下土坡。
翠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男人的背影高大而坚实,女人的身影纤细而温婉,在月光下,两个影子渐渐拉长,交叠在一起,显得那么和谐,那么理所当然。
翠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她知道,自己彻底没戏了。
曾经,在她受伤的期间,她和王玉霞,半开玩笑地说过,等打跑了那些坏人,她就跟家里那个窝囊的男人离了,她想嫁给教官。
那时候,她觉得教官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自己。她努力训练,想让他看到自己的优秀,想离他更近一些。
可现在,她明白了。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王玉霞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能牵动教官所有的目光。那种感觉,是自己永远也给不了的。
“算了,我也努力过了。”
翠花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压下心头那点不甘和失落。
她想起王玉霞在牢里为了救教官,甘愿牺牲自己的决绝,又想起他们一起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样子。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祝他们幸福吧!”
翠花低声喃喃了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在祝福远去的那对背影。她甩了甩头,把那些女儿家的心事都甩出脑海,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枪。
她的眼神变得和孙大成一样锐利,警惕地扫视着远方的小路。从现在起,她也是柳树湾的守护者。
夜路难行,王玉霞提着一盏小小的马灯,光亮只能照清脚下的一小片地方。孙大成跟在她身后,看着那团昏黄的光晕里她晃动的身影,心里一片安宁。
“回去后,我就去找黄仁贵,把我和婉儿的冥婚解除了。”
孙大成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件事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里,也横在他们两人中间。他要搬开它,堂堂正正地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