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比试

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将柳树湾村的灯火远远抛在身后。

孙大来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那句“对不起”仿佛还在唇齿间回荡,带着酒气的苦涩和无尽的疲惫。他没有回头,不是不想,是不敢。

那个亮着昏黄油灯的窗口,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口生疼。

车行至半路,他忽然睁开眼,对前排的司机吩咐道:“停车。”

司机立刻将车稳稳地停在路边。孙大来推门下车,夜风裹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走到一棵光秃秃的柳树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多年的潜伏生涯早已将他磨炼得心如铁石。

可今晚,那顿饭,那几碗酒,那个倔强的弟弟,那个他曾爱过的女人,都像一把把钝刀子,在他心里反复切割。

一根烟抽完,他将烟头狠狠地踩灭在泥地里。所有的脆弱和伤感,都随着那点火星一同熄灭。他转身回到车上,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果决。

“去一趟警察局。”

半小时后,当夜深人静,整个县城都已沉睡时,孙大来独自一人走进了警察局的档案室。

他以皖南站站长的名义,调阅了近期所有关于逃兵和不明身份人员的卷宗。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一页一页地翻找,最后,将几份记录着“柳树湾附近发现可疑人员”的报告抽了出来。

他没有销毁,只是用笔在上面做了几个不起眼的标记,然后塞进了一堆无关紧要的旧档案深处。做完这一切,他又不动声色地拿起电话,用加密线路给南京的某个联系人拨了过去。

“是我。皖南地面上,所有关于孙大成这个人的痕迹,不管是兵籍档案还是什么,都给我处理干净。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天亮之前,我要这个名字彻底消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传来一声低沉的“是”。

挂了电话,孙大来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是他作为哥哥,唯一能为弟弟做的事了。

抹掉他的过去,给他一个干净的身份,让他能在这乱世里,安安稳稳地活下去。至于未来……他不敢想。

孙大来的连夜离去,孙大成也没在意。第二天一早,他醒来时,只觉得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哥哥的保证,就像一剂定心丸。他不再每天天不亮就跑到村口的山坡上放哨,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柳树湾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那种安宁又带着一丝甜意的轨道上。

白天,孙大成在打谷场上,继续操练那十个姑娘组成的女子护院队。他的训练方法很实在,没有花架子,就是练准头,练力气,练配合。姑娘们从一开始的娇气,到现在一个个晒得黑红,眼神里都透着一股英气。

到了晚上,那三间新瓦房里就亮起灯火。王玉霞成了雷打不动的教书先生。她找来一块木板,用锅底灰刷黑了当黑板,用石灰块当粉笔,一笔一划地教姑娘们认字。孙大成不是不识字,但,也搬个小板凳,坐在最后面,跟着她们一起“之乎者也”。

他听得认真,一双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到王玉霞身上。

灯光下的她,侧脸温柔,声音清脆。她会因为某个姑娘写对了一个字而露出欣慰的笑,也会因为另一个走了神而佯装生气地瞪起眼。

那模样,让孙大成的心里像被温水泡着一样,熨帖又温暖。

他和王玉霞之间的感情,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中,变得越发深厚。

有时候,只是在打谷场上,她递过来一块擦汗的毛巾;有时候,只是在饭桌上,他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腊肉夹到她碗里。

不需要太多话,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足以让彼此的心里暖意融融。

只是,他们都默契地遵守着那个“一年之约”。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步的距离,亲密,却又克制。

这份约定,像一道无形的墙,也像一种考验,让这份感情在等待中,沉淀得更加醇厚。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过了两个多月。天气越来越热了。孙大来像是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任何消息,那辆黑色的轿车也再没出现过。

这一天,打谷场上刚训练完,姑娘们正三三两两地坐着休息,孙大成则独自一人坐在石碾子上,擦拭着手里的驳壳枪。

忽然,村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文志远正快步朝这边走来。

让孙大成有些意外的是,文志远身边还跟着一个人。那是个年轻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土布棉袄,脚上一双布鞋。

打扮是地道的村姑模样,可那身段,那气质,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干惯了农活的人。她走路时腰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打量着四周,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