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下山的路照得发白。孙大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踩得结实,没有半分迟疑。
山风从他耳边刮过,带着林木的腥气和寒意,却吹不散他心里的那团火。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柳树湾,回到王玉霞身边。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抄着山里人踩出来的小径,连夜赶路。天快亮的时候,柳树湾村的轮廓终于出现在晨雾里。
那熟悉的炊烟,远远传来的几声鸡鸣,像一只温暖的手,抚平了他连日来的所有紧绷和杀气。
他没有从村口进去,而是绕到村后,悄悄来到黄家大院的院墙外。院子里静悄悄的。他熟练地攀上墙头,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的草垛上。
屋里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一个女人伏在桌前的身影。她好像是在缝补什么东西,时不时停下来,揉一揉眼睛,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发呆。
孙大成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知道,她肯定一夜没睡,在等他,或者说,在为他担心。
他走到窗下,没有敲门,只是轻轻地叩了叩窗棂。
屋里的身影猛地一颤,随即站了起来,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停住了。王玉霞看着站在晨光熹微里的孙大成,他身上还带着山里的寒气,脸上是几日未眠的疲惫,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汇成一句话。
“你回来了!”
声音里带着哭腔,泪水瞬间就涌满了眼眶。
孙大成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涨。他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进怀里。
王玉霞把脸埋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汗味和尘土气息,所有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她抬起手,用力地回抱着他,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回来了。”
孙大成低声应着,声音沙哑。
他扶着王玉霞的肩膀,让她抬起头。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发颤的嘴唇,他再也克制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是他们的第一次。
也是充满了压抑许久的思念和后怕。王玉霞没有躲闪,她闭上眼睛,笨拙而热烈地回应着。
她能感觉到他嘴唇的干裂,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更能感觉到他恨不得将自己吞下去的力道。这一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空白都填满。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身心投入,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滚烫。
孙大成的手开始不自觉地收紧,呼吸也变得粗重。就在这紧要关头,王玉霞却用尽力气,轻轻推开了他。
她靠在他的怀里,脸颊绯红,气息不匀,眼神却清明。“还没到一年。”她低声说。
一年之约。
那个在孙大来面前许下的承诺,是她给自己的底线,也是对这份感情的尊重。
孙大成胸膛起伏着,眼里的火焰慢慢平息下来,化作一片温柔的湖水。
他笑了笑,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他没再做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在堂屋的桌边坐下。
他没有说自己在山上经历了什么,没有说林曼依被捕,更没有说他杀了两个人。
他不想让这些血腥和阴谋,玷污了眼前的这份安宁。他只是告诉她,自己跟游击队的人合不来,所以就回来了。以后,哪儿也不去了,就守在柳树湾,守着她。
王玉霞信了。
或者说,只要他能回来,他说什么她都信。她端来热水,让他洗脸,又从锅里盛出一直温着的小米粥和窝头。
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她就在一旁安静地坐着,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孙大成不仅每天训练的姑娘们,同时也下地干活。回到家,王玉霞已经把饭菜做好,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人坐在一起吃饭,说些村里的闲话,平淡,却踏实。
但孙大成心里清楚,这安宁只是暂时的。他从山上下来时,已经听说了北边战事的消息。他预感到,这天下,马上就要彻底乱了。
太平日子不会太久。
一天傍晚,他把村里十几个半大的孩子叫来了。
“叔,你叫我们来干啥?”一个叫狗剩的半大孩子问。
孙大成扫了他们一眼,沉声说:“世道要乱了。想不想学点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