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其怀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哽咽了。他抬起头,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红光。
“他问,‘吾女勇否?’”
尹其怀模仿着老汤头那沙哑又干涩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四个字。
孙大成的身子猛地一震,手里的那根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捏得变了形。
“吾女勇否……我的女儿,勇敢吗?”
尹其怀重复了一遍,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上的皱纹淌了下来。
“你说说,这老汤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戏文,还是跟谁学来的。就这么四个字,从他那嘴里说出来,当时在场的人,没一个绷住的。我……我当场就没忍住,那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孙大成把头埋得很低,他能想象那个画面。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在失去女儿的巨大悲痛中,没有问抚恤金有多少,没有问后事怎么安排,他只想知道,他的女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不是一个勇敢的战士。
这是何等朴素又何等深沉的骄傲和悲伤。
孙大成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他划着火柴,点燃了那根被捏扁的香烟,猛地吸了一大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也跟着咳了出来。
堂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孙大成压抑的咳嗽声和尹其怀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孙大成才缓过来,他哑着嗓子问:“桃花……桃花有消息吗?你不是她爹吗?”
尹其怀的身子僵了一下,脸上的悲伤瞬间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虑所取代。
他摇了摇头,神情黯然:“那丫头,就刚走那会儿,托人往家里捎过一封信,报了个平安。之后……就再没来过信了。我这个当爹的,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个部队,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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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一个失去了最得意的学员,一个失去了最疼爱的女儿,此刻,他们的悲伤和担忧,在这间小屋里汇合,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又是一阵沉默。尹其怀像是要把心里的愁苦都随着烟雾吐出去一样,又点上了一根烟。
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灭,像他此刻的心情。
突然,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孙大成,眼神里多了一丝别的东西,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断。
“大成,说点正事吧!”
他的语气变了,不再沉浸于悲伤,而是恢复了一个村支书的沉稳和干练。
“我今晚来找你,是有件大事想跟你商量。”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你看你,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今儿帮二狗子家编筐子,明儿又去蔡梅家挑水劈柴。你一个人,能帮得过来几家?咱们村,像二狗子和蔡梅家这样缺劳动力的,不止一家。”
“还有黄仁贵那家子。”
尹其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也是知道的。分给他家的那两亩地,简直成了全村的笑话。秋收的时候,人家是割稻子,他家是在荒草里找稻穗。两亩地,他一个人慢吞吞地割了整整一个礼拜。
他那个地主婆媳妇,柳姨娘,十指不沾阳春水,让她下地,比杀了她还难受,一天到晚就在屋里抱怨。结果呢?
收上来的那点粮食,连缴公粮都不够,更别提一家人一年的口粮了。长此以往,不是个事儿啊!”
孙大成没有吭声,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尹其怀说的都是实情。土地是分到各家各户了,可各家的劳力不等,农活经验不等,这日子立马就看出了差距。
勤快能干的,日子眼看着好起来。可那些老弱病残,或者像黄仁贵这样压根不会种地的,守着自己的地,反而要饿肚子。
尹其怀看孙大成在认真听,便接着说了下去,眼里闪烁着一种兴奋和期盼的光芒:“所以,我在想,咱们能不能换个法子。我琢磨了很久,想在咱们村,组织一个‘互助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