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反射着麻将馆内明亮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像一层薄薄的金色油彩,涂抹在门外的黑暗上。
门外的黑暗在动。
仿佛黑暗本身是活着的,具有粘稠的质感,正极其缓慢地侵蚀着玻璃上光亮的倒影。
金色在一点点被墨色晕染、吞没。
“小伙子,喝口热茶,定定神。”旁边的大爷把他的普洱茶往我这边推了推。
我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目光飞快地扫过他的脸,又回到门上。
大爷脸上是北方人常见的爽朗和些许对我这“怂样”的不解。
小主,
他们什么都感觉不到。
被注视的感觉没有因为隔着一道门而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刺骨。
像无数根冰冷的针,透过玻璃,精准地扎在我的后颈上。
一种冰冷的召唤,直接在我的脑子里低语,搅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我攥紧了口袋里那枚港币,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感。
这是标记,是连接。
它可以通过这个找到我。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这里的安全是假的,是肥皂泡。
它会一直等下去,或者……它会用别的办法。
我得离开。但不是回小姨家,那条路要再次经过那个十字路口……和那段“腐烂”的路。我不敢。
我需要去一个地方,一个有“光”的地方,真正能驱散黑暗的地方。
庙?教堂?这小镇子……
我猛地想起下午闲逛时,好像在镇子东头见过一个很小的关帝庙,门脸破旧,但香火似乎没断。
对,庙!
这个念头一起,像在漆黑的屋子里划亮了一根火柴。
虽然微弱,但是给了我一个方向。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再次刮擦地面,声音刺耳。
牌桌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小姨,我…我有点急事,得先走!”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尖锐。
“啥?这大半夜的你又去哪儿?”小姨放下牌,一脸错愕和不满。
“你别管了!真有事!打完牌你自己回去,锁好门!”我语速极快,几乎是吼出来的,顾不上解释,也根本无法解释。
我一把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冲向门口。
“诶!你这孩子!外套穿上!外面冷!”小姨在后面喊。
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在伸手推开玻璃门的一刹那,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门外冰冷的空气涌来。
没有预想中的扑击,没有扭曲的黑影。
街道空荡,寂静,路灯昏黄。
仿佛我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但是我知道不是。
被注视的感觉,一直都没有消失。它只是扩散开了。
它弥漫在整个夜空之下,无处不在。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道投向我的阴影,都仿佛潜藏着蠕动的恶意。
它不再紧跟着我。
因为它知道,我无处可逃。
这个镇子的夜晚,已经成了它的猎场。
我裹紧了外套,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迈开脚步,跌跌撞撞地朝着东头关帝庙的方向跑去。
我不敢回头,拼命奔跑,感觉黑暗中无数只眼睛正贴在我的背上。
那枚港币,在我口袋里,沉甸甸的,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我像一只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在空旷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狂奔。
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我不敢回头,脖子僵硬得像铁铸一般,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向前奔跑这个动作上。
那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如影随形,就像是湿冷的薄纱,一层层缠绕上来,试图渗进我的皮肤,减缓我的速度。
路灯投下的光在我眼中开始扭曲,拉长,像融化了的糖浆,甜腻而恶心。
两旁的建筑阴影里,那些黑暗在蠕动,呼应着我口袋里那枚港币的冰冷。
关帝庙!必须到关帝庙!
这个念头是支撑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拐过最后一个街角,那间灰突突的关帝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它蜷缩在几栋居民楼的夹缝里,朱红色的墙漆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灰黑的底色,木门虚掩着,门前石阶缝隙里长着枯黄的杂草。
破败,寒酸。
但是在这一刻,它就是我眼中唯一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