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低头,指腹缓缓摩挲着手中暗红色的战帖。那狂野的“战”字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掌心微微搏动,传递着主人那永不熄灭的斗志。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底掠过,随即被一种纯粹的、对那道炽烈身影所追寻道路的敬意所取代。他默默将战帖收入怀中,紧贴着存放欺天石的位置,那股灼热感似乎也驱散了神魂枷锁带来的一丝冰冷。
风,似乎更冷了。带着劫后山岭特有的萧瑟与清寒。
另一道目光静静地落在萧遥身上。凌清雪不知何时已转过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与这片焦黑狼藉的战场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她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泓冰封万载的寒潭,清澈、幽深、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与尘埃。先前天道威压下的惊心动魄,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可供捕捉的痕迹。唯有那双秋水般的眼眸深处,比平日更加幽邃,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深泉,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目睹战红缨决然离去的怅然若失,有对萧遥那沉重“枷锁”的无声担忧,更有一种历经生死、勘破迷雾后,尘埃落定般的澄澈与坚定。这些情绪在她眼中交织、沉淀,最终如同寒潭之水重归平静,只余下冰面般剔透的释然,以及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决心。
她的气息变了。如果说之前的凌清雪是一柄藏在古朴剑鞘中的绝世名剑,锋芒内敛却难掩其锐,那么此刻,那剑鞘仿佛已完全融入自身,锋芒尽去,只余下一种返璞归真、与天地清寒融为一体的宁静。心剑澄澈,映照万物,不为外物所动,不为己身所惑。她所立之处,脚下焦黑的土地无声蔓延开一片薄薄的、纯净无瑕的冰晶,迅速扩展成一个小小的冰环,将污浊与尘埃隔绝在外。
她看着萧遥,没有开口。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微蹙的眉头,扫过他下意识按着眉心的手指,最终落在他深邃的眼眸深处。那眼神,像是在无声地阅读一部刚刚翻开扉页、注定波澜壮阔却又布满荆棘的厚重书卷。没有战红缨那般炽烈的情感宣泄,只有一种洞悉世情、了然于心的静默。
良久,山风拂动她如墨的发丝,几缕青丝掠过她冰雪般白皙的脸颊。她终于启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带着雪原深处万年寒冰般的清冽质感,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落玉盘,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
“萧遥。”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蕴含着一种斩断过往、锚定未来的力量。
“我的道,”她微微一顿,目光仿佛穿透了萧遥,投向了更遥远、更虚无缥缈的所在,“不在你身侧的风暴之中。”
这句话清晰地划开了界限。不是厌弃,不是逃避,而是对自身道路最清醒的认知与选择。她不是依附于参天大树的藤蔓,她是独立冰峰之上的雪莲。
“我的道,”她的声音更加空灵,仿佛带着某种玄奥的韵律,脚下纯净的冰环随之散发出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清辉,“在众生心海,在万丈红尘。在喜怒哀乐织就的迷障里,在爱恨情仇纠缠的幻网中,在一切颠倒梦想、虚妄执念的根源之处。”
她的视线重新聚焦于萧遥,那澄澈的眼底,仿佛映照出他神魂深处那道无形的枷锁和那点躁动的“源初”微光,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唯有最亲近之人才能体味的郑重:
“更在…斩破这重重虚妄之间。”
斩破虚妄,直指本真。这便是她的心剑之道。守护众生心海不被自身妄念吞噬,亦不被外力扭曲污染,这本身就是一种维系天地清宁的“秩序”。与萧遥那沉重而直接的“枷锁”职责,殊途,却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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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在萧遥脸上停留了最后一瞬。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时间,看到了未来可能的景象。有他仗剑逍遥的洒脱,也可能有他被枷锁反噬、被“源初”力量引向未知深渊的凶险。
“今日一别,各自珍重。”
这八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又极重。是告别,是祝福,也是放手。如同冰莲脱离母株,独自去面对风霜。
然后,她微微侧身,目光投向与战红缨截然相反的方向。那是群山深处,云雾缭绕,清冷幽寂,通向更广阔的凡俗人间与众生心念汇聚之地。
“他日…”
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在那冰层之下,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淬火的寒铁:
“若你… ‘失衡’过甚,心剑或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