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二字,她咬得格外清晰,指的既是那秩序枷锁的反噬,更是他神魂中那点“源初”意志可能带来的、远超天道掌控的混乱与灾劫!这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沉甸甸的承诺,一种斩断情丝后,以道之名立下的守护之誓。若他真被力量吞噬,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她的剑,会来。不为私情,只为斩断那可能祸及苍生的“失衡”之源!
话音落下,再无半分留恋。她纤足微抬,并未见如何用力,脚下那片纯净的冰环骤然光芒大放,清冷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下一刻,她白衣飘动,身影已如一片没有重量的雪花,又似一道斩开空间的透明剑光,无声无息地融入清冷的山风之中。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云层的轨迹,她的离去,是真正的“飘然”。只在原地留下一个缓缓消散的冰晶轮廓,和空气中骤然降低的温度。
她消失的方向,暮色沉沉,却奇异地透出一种风雪初霁后的清朗与澄澈,与战红缨离去时那燃烧的赤痕形成了极致而无声的对比。
山岭彻底陷入了沉寂。风卷过焦土,呜咽着,带起细小的尘埃旋涡。空气中,属于战红缨的炽热战意和凌清雪的清冽寒气似乎还在无声地碰撞、交织,最终又缓缓弥散,只留下劫后大地最原始的荒芜与萧索。
萧遥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座孤峰。暮色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焦黑龟裂的大地上,更显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他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双手上。右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暗红战帖灼热的战意烙印;左手空空,却似乎还萦绕着方才凌清雪离去时,山风卷起的一缕若有若无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发香。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右手,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那块暗红的金属薄片,那“战”字的纹路在皮肤上烙下清晰的触感。他将它取出,在渐浓的暮色中,战帖表面的烫金火纹如同暗夜里的星火,微弱却顽强地明灭着,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
他的左手,则下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拂过身前凌清雪站立过的那片虚空。那里,空气似乎还比别处更清冷几分,薄薄的冰晶早已消融无踪,只在几片被风吹卷至此的焦黑草叶边缘,凝结着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霜花。他的指尖拂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凉沁入肌肤。
他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片边缘挂着霜晶的焦叶。霜晶在他指尖的温度下迅速融化,化作一点微小的水渍,而那枚草叶,枯焦脆弱,仿佛承载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重量。
山风陡然变得猛烈起来,呜咽着掠过山岗,卷起更多的灰烬和尘土。萧遥握着战帖和枯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指节微微泛白,显露出平静外表下汹涌的心潮。那新生的秩序枷锁在神魂深处散发着冰冷而恒定的存在感,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缠绕着心脏;而胸腔里,一股更庞大、更复杂的情绪却在左冲右突——是挚友远行、大道独往的怅然,是红颜决别、情丝难续的苦涩,是前路莫测、肩负枷锁的沉重,更有一种……天地虽大、知己星散的苍茫孤寂。
这复杂的洪流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凌清雪身影消失的那片风雪初霁的天空。暮云低垂,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清冷的灰蓝。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似乎想说什么,想呼唤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叹息。
所有的情绪,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一句压在喉咙深处、轻得几乎被风声瞬间撕碎的告别:
“大道独行,莫问归期。保重。”
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近乎气音的颤抖。这句话,与其说是对那早已消失无踪的倩影所说,不如说是对自己灵魂深处那份无处安放的离情别绪,做最后的封印与交代。
风,卷着那细微的余音,彻底消散在空旷的山谷。
暮色四合,天光迅速暗淡下去。断崖的阴影如同巨兽的獠牙,吞噬着最后的光线。焦土之上,岩浆裂缝的红光显得更加刺目,像大地尚未愈合的、淌血的伤口。空气中草木灰烬的味道混合着硫磺的气息,沉滞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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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遥依旧独立于这片劫后的死寂中心。他缓缓地将右手的战帖和左手的枯叶,一同紧紧攥在掌心。暗红的金属棱角硌着皮肤,枯叶的碎片在指缝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攥得那样紧,仿佛要将这两件承载着炽烈战意与清冷决绝的微小之物,连同那份沉甸甸的孤寂与复杂的心绪,一同揉碎了,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劫后焦土与硫磺的气息灌入肺腑,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强行冲散了心头的滞涩。随即,他长长地、缓慢地将这口气呼了出来。随着这口气息的吐出,他微微佝偻的脊背重新挺直,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如同被无形的拂尘扫过,渐渐沉淀下去,被一种更深邃、更内敛的平静所覆盖。那平静并非麻木,更像是一种将万般思绪沉入寒潭深处后的冷澈与坚定。
大道独行。
脚下的路,终究要自己一步一步去走。无论是天道枷锁的沉重,还是“源初”之谜的诱惑,亦或是前方必然等待着的无穷麻烦与凶险。
他摊开手掌。战帖的火纹在掌心留下浅浅的印记;那枚枯叶已彻底粉碎,只余几点湿痕和细末。他随手将碎屑扬在风中,看着它们打着旋,融入劫灰。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两道倩影消失的天际,目光投向山下更加苍茫、被暮色笼罩的无尽荒野。那里,有需要他去“维系”的秩序,有需要他去探索的真相,也有……等着他去喝的下一壶烈酒。
孤峰之上,浪子的身影融入浓重的暮色,只留下山风在断崖间呜咽,如同天地为这场各奔东西的离别,奏响的一曲苍凉挽歌。